报纸版本

首页 » 常识 » 常识 » 城市里找故乡,作家林培源在想象中度过了许
TUhjnbcbe - 2023/5/23 21:51:00

完美世界旗下深度资讯平台“全现在”专稿,无授权不得转载。

八月,立秋后第九天,林培源终于回到他在清华大学的博士单人公寓,坐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单人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而后,他在社交网络上更新:“人生中那些最难熬的时刻,总是独自一个人,譬如告别,譬如深夜听着歌,默默垂泪。”

这趟回京,他的首要任务是清宿舍,拿毕业证。房间里基本都是书,他喊上两个师兄弟,把那一千多斤书全都打包寄回去了。寄书那天刚好大雨,怕纸箱淋湿,他还在上面覆了一层塑料薄膜。

他是事无巨细都要记录下来的个性,包括打包过程:打包是个细致的苦力活。相同开本的书用胶带捆好,包上报纸或者是垃圾袋,再用胶带缠紧了,这样可以达到防水和保护的功能。

疫情让他之前迟迟没法回学校,这几个月都在广东澄海老家。在这期间,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写论文。七月,他线上完成了毕业答辩。毕业后的去处也已安排妥当——下一站,广州,进高校工作。这辈子算是跟文学耗上了。也难怪,他说自己是写小说的读书人,可是说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写小说了。”写博士论文这两年,林培源没时间写小说,虽然这期间出了新书《小镇生活指南》,但里面的十个短篇都是以前写的,最早要追回到年,最近的也有三两年头了。

《小镇生活指南》

年从深圳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林培源保研进入暨南大学,攻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学位,年,他考入清华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攻读博士学位,师从著名作家、教授格非。

——一切看上去都太“正”了,少了一般小说人的“坎坷波折”。他一步一脚印,照着踏实升学的轨道,走得稳稳当当。然而保持稳妥,有时甚至比栽跟头更难。总有人问,“写小说的人,有必要读到那么高的学历吗?”好在林培源从来不会被杂七杂八的问题乱了阵脚,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这是除了小说家之外我最想要做的......把‘小说作为一种志业’,这是理想的生活,也是生活的理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有时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我出生在一个小镇的普通家庭,既不是书香世家,也没有成为‘读书人’的资本,只有勤奋,才是通往理想生活的康庄大道。”

文学不是康庄大道,顶多算是条“宽窄巷子”,宽门进,窄门出,人生道路多是如此。林培源算得上是文学小巷上的幸运儿,早在上大学以前,他就获得过全国第九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并且连续两年夺魁,之后签约了郭敬明的上海最世文化(彼时还叫“柯艾文化”),一连出了好几本书,累积了一批忠实读者,每次新书活动都有不少粉丝到现场“zodin”(“助阵”的潮汕话发音)。新书《小镇生活指南》在汕头合胜书店举行分享活动时,有一位八十六岁高龄的老奶奶拿着书专程从老家澄海赶来支持,她从林培源新概念时期就开始看他的书,因为书写的是熟悉的小镇,笔墨潺潺,读起来像是握住了另一位老者温热的掌心。

“以前出的(书)不算,你就看《神童》(《神童与录音机》,)和《小镇》(《小镇生活指南》,)就行”,林培源习惯了谦虚和谨慎。不止一个人说过他的文字“周正”、讲究,具有“古典主义”美感,就跟他本人一样,温润如玉。朋友们总是有些抱怨说他情绪太稳定,甚至有些无趣,不像写小说的。他笑笑,他连笑容都是规整的,冒出一颗虎牙,只有在妻子面前,他才会孩子气地说一句,“我也是有个性的!”他将生活与写作分清,只有在写作中,他才会释放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

以故乡小镇盐鸿为轴心不断发散,林培源眼前的世界越来越大,但家乡的引力却越来越强。“虚构的清平街能代表潮汕吗?”他也忐忑。他不断在书写中回望,在写作中缓解一种无法触碰的焦虑,并且想要写出人的普遍的精神状态,唤起更多内心的共振。

书名用“指南”而非“故事集”,本质是因为书中的故事大部分都没有很明晰的结局,他希望不同的人看完,能收获不一样的感受。它不仅仅是属于小镇,属于潮汕,也是属于游子,属于一个个失意但仍不掐灭希望的人。

“故事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最重要的,还是人本身。”

文学的引诱

七月末尾的一天,林培源回了一趟母校澄海中学,同行的还有妻子,以及师弟兼好友陈润庭、林锐彪。

繁体字题写的“澄海县立中学”看上去“气定神闲”。一进门右手边就是图书馆,林培源略微兴奋地指了指,“我就是在那里看到的卡夫卡。”

一回到学校,高中生活仿佛就在昨天。高一的时候,他无意中在图书馆书架上看到一本叫《变形记》的书,作者是个叫卡夫卡的,“我当时不知道卡夫卡是谁,只觉得这个名字蛮有意思的,就拿下来读了。我现在都不记得书的封面是怎样的了,只记得那本书很久没人翻,已经落满了灰尘。”

一条道路的开启,总是有着某种寓言式的能量,这种能量体现在一种近似黑洞般的“引诱”:“《变形记》一下子就把我吸引进去了。那时候我还住校,晚上要上夜自修,我就利用夜自修下课到熄灯前的那段时间读。有时一个故事比较长,没法在熄灯前读完,只能熄灯后躲进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读。那时候住的是八人间宿舍,我们好几个室友深夜躲在被窝里用功。我很少开夜车,有一天,一个室友发现我也躲在被窝看书,隔天就问我:‘你不是不开夜车的吗?怎么也躲在被窝看书?’当时我不敢告诉他我在读卡夫卡的小说,被他一问,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所以我就讲,‘跟你们一样,我也在看教材。’”

时空又穿梭回来,继续走。到了教学楼下,偶遇以前的语文老师,如今的语文教研组长林诗铨,他没有教过林培源,不过对他也已相当熟悉,“我们澄中的骄傲啊!“

他热情地邀他们上去坐坐,沏一壶潮汕道地工夫茶,边“滴茶”边摆谈。在外虽已许多年,林培源身上的家乡禀性还是那么自然,一口一个“jia”(潮汕话“食”的意思),在师友面前毕恭毕敬,也有一种武侠小说里江湖中人的气魄。

林培源高中时是文学社社长,“意气风发”的,师弟们说。为什么靠近写作和文学?林培源说那是“自然而然”的选择,澄中本来文学氛围就浓,过去他又总是干什么都觉得孤独。他自幼长得文弱,家中四个孩子,就他一个男生。成绩一直拔尖,自然也就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大家都觊觎他的作业,都等着他做完好抄他的。一放学,他乖乖坐在家里小板凳上做作业,外面的欢声笑语把他的脑壳刮得生疼,数学题解不出,他边写边哭,说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好像悲痛终于化作力量样,又好像胜利就在眼前的喜极而泣样。

“高一时我还负责班里的板报,其他人都是到点了一窝蜂跑去吃饭,就我还在那里涂涂写写,完了独自背着书包到外面打盒饭吃,那段时间我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

“高三那时候,我不是拿了新概念奖吗?当时有很多读者写信寄来,但很奇怪,班里有些同学喜欢拿我寻开心,把信拆了,在教室后排大声地念出来。”

新概念时期的林培源,有着青春期少年常见的敏感。十几年前,他在萌芽论坛的自我介绍是,“痴迷文字,崇尚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文章风格多变,喜欢将现代与传统的结合。性格一半阴郁,一半阳光。喜欢在安静的房间倾听艾薇儿,在喧嚣的环境下听克莱德曼。像一尾鱼儿,渴望用吐泡泡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老师也开玩笑,那时的文风有种“余秋雨加毕淑敏”的味道。

茶话会伴着夏夜晚风,外面是榕树叶轻轻荡荡。这种榕树在潮汕到处都是,《潮汕民俗大观》里说“前榕后竹”,潮语叫榕树为“成”,“前榕”也即是前有所成就,竹与“足”谐音,“后竹”也即后能富足。榕还可作“容”之意,表示既能容己且能容人。榕树因此被称为“神树”,树下常有人许愿,或是祭拜。

林培源家旁边也有一棵,就在他二楼卧室窗外,从书桌一抬头就能看见。榕树见证了他大学前“打马而过的旧时光”。午后,叶网将阳光滤出,随意抛洒,落在摊开的书页上,让人说不出的平静、心安。

坐在那里,他一本又一本地读。书越来越多,他又是绝不会丢书的人,爸爸后来还亲手做了几台书架,但总也不够放。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拉什迪的英文版回忆录,他挨个儿介绍这些宝贝,手掌拂去微尘。

他当然从小就被教育要好好读书,读书是“走出去”的最好方式。但对于书,他其实更有一种天生的依恋。在一篇散文中,他吐露心声:我不知道读书能否延长人的寿命,但我起码确定了一点,那就是读书可以给人力量,去抵抗时间的压迫乃至生命的虚无。

转型,也是重生

“算上来都有十来年了吧”,他曾写道,“在我那么热爱文学的时候,我也曾受到文学带给我的巨大伤害。躲在洞穴里,面对猛兽与丛林。如今年过三十,若说有什么大的长进,那就是变得比以前更勇敢了,敢于面对内心的黑洞,敢于把伤口揭开,对着模糊的血肉,轻轻地呵上一口气。”

这个伤害,始于他19岁时动笔写的长篇。

只是因为他写了一个以自己堂哥为原型的故事——堂哥在很小的时候溺水身亡,给家族所有人都带去巨大伤害,也影响了林培源很长一段时间,于是他将这件事写进小说,也因此他被亲戚们指责,说他这是在揭伤疤,败坏家族名声,要打断他的腿。

年春节(小说年出版,那时林培源已上大三),亲戚们集体上林培源家去“要说法”,长辈们坐在客厅沙发上,林培源坐在旁边的塑料凳上,接受言辞讨伐。

他百口莫辩,能说什么呢?这是文学创作,不能代表现实?林培源僵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旁人很难分辨他到底是难受还是无动于衷,哪怕是后来他常犯肠胃炎,难受到坐着躺着站着什么都不是,脸上也是没有表情。不过,那次还是不一样,眼泪忍不住就滚出来,像雨打在石头上。

好在父母深知他写这件事的初衷和写作本身的不易,十分理解他,担心他受打击会想不开,叮嘱他一定不要放在心上。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虽然时间会拔走铁钉,但痕迹却永远留在那里了。用他自己的话讲,也像一根刺卡喉咙,无法吞下,又无法拔出。

“我很相信宿命,是个悲观主义者,或许这一切,就是注定的。”过去,林培源这样总结过自己。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写过关于家族的任何文字,并且开始时常思考自己的写作与周围,与世界的关系。如果说最开始写小说只是为了确认自己写作上的才能,抒发冗余情绪,那么步入正轨后,思考便自主地繁杂、沉重起来。甚至一度,他怀疑自己能否再写下去。

“以往的写作和阅读都挺浅薄的,总的来说就是感性有余,理性不足……有时会很抗拒写作,不知道这是僵局,还是陷阱,或者只是写作的常态?”

对每一个写作者来说,自我怀疑的阶段都曾存在,甚至一直存在。对于林培源,这样的阶段是在长篇小说《锦葵》出版后,面对一些争议,他只能用萨特的“他人即地狱”来开导自己。他躲在存在主义背后,试图找到解决办法。他把自己想象成西西弗斯,遵循加缪的指点,做一个幸福的西西弗斯,“推着自己扔给自己的巨石,一步一步登向山顶。”

当年新概念的获奖者,很多已经不写了,林培源算是为数不多成功从青春写作转型为严肃创作的例子。他笃定自己未来要与纯文学为伴,“我一开始所接受的文学滋养,就是经典、纯文学的东西,它们对我的吸引力、影响力实在太大了。”比如年出版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第三条河岸》,名字就借鉴了巴西现代主义小说家罗萨的作品;年出版的长篇《以父之名》,结构上也借鉴了福克纳《喧嚣与骚动》。

因此,转型是必然,“青春文学作为某种类型,它

1
查看完整版本: 城市里找故乡,作家林培源在想象中度过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