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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访谈之余书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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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兆平书斋品牌栏目:作家访谈

嘉宾

余书林主持

薛兆平

余书林,笔名愚拙,湖北潜江人。系湖北省作家协会、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潜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曾在《长江文艺》《湖南文学》《星火》《福建文学》《飞天》《西湖》《红豆》《文学港》《青年作家》《芳草》《椰城》《短篇小说》《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报》《小小说月刊》《百花园》《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散文三百多件。多篇作品获奖,并入选多种选集和年选。出版长篇小说《荒湖》和《天灾》,小小说集《蛇缘》。电影剧本《女“村人大”代表》和《一头失业的驴》(微电影)分别获得第一届和第三届“曹禺杯”全国优秀剧本征集评选活动优秀奖。

薛兆平:您好。读者想要知道的是您怎样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也许这对广大读者和文学爱好者来说有宝贵的启发意义。那么,请您谈一谈好吗?

余书林:看过我的作品的人,都知道我的文章里经常出现一个名叫“水月村”的村名。这就是我的出生地。水月村可算得人杰地灵。这个人口不足一千,农户不到两百的小村庄,竟有人类灵*的工程师30多人,甚至还有一位中国最高学府清华大学博导教授。副处以上***企干部10名之多,全日企事业老总、经理10来人,有三位人士旅居海外。这里的民风朴素,这里的乡情浓郁,这里的习俗古老,这里的男女友善。我有心要记下这个村子里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件和故事,并使之传承下去,便产生了写作的欲望。那年春节,在武汉大学中文系就读的兄长杨为观回家过春节,我把这种想法说给他听后,他给我撰写了这么一副对联:“稻花田里亦有鸿鹄舞;文苑园中何止凤鹤飞!”这十多个字的对联给了我极大的鼓励和勇气。我这个几乎算得是文盲的小学生更加有了写作的冲动。写作是要读书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要写作,必需先读书。那时,没有书读,好容易找到一本《说唐》,被我翻得无皮无毛了。好在兄长杨维观凡回水月村休假,都会给我带回一些他在大学攻读的文学理论书籍和现当代文学作品来我读。借助父亲的一本《四角号码字典》,比划着“横一垂二三点捺”查认生字,结结巴巴地“啃”着那些对我来说,算得上很深奥的书籍。有时,还觉得有滋有味。兄长武大毕业后,分在省新华书店。那里的书更多了,给我带回来的书当然更多。我如鱼得水,读着不花钱的书,好不惬意。我读了些书后,不知天高地厚地写起了所谓的诗歌。当时的县广播站都给播出了。竟每篇还有两三块钱的稿酬。我笑了。后来,还上了地区的报纸,湖北省群艺馆的《布谷鸟》发了我的一则曲艺段子《湖北道情·榜样》,哈哈!

写作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我第一篇小小说《村里,要修条大路》是投给《芳草》的。没过好久,《芳草》编辑给我来了一封信。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印有我小说、带有页码的清样。附有编辑10字短信:书林好!稿挤,退了。易原符(编辑名)。我看后好心酸。已上了页码的稿子,给我撤了!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我以为:撤我的稿子,不外乎这么两种原因:一是我的稿子,是真正不如别人的好。二是我是无名鼠辈,属该撤之人。我把这稿子认真地修改一遍,再次寄给了易原符编辑。半年后,这篇稿子得以重见天日。很快被《小小说选刊》选载了。年底,又被山东文艺出版社选入《全国优秀小小说选集》。再后来,我基本上年年都会发几篇小说。一年春节,我自撰了这么一副春联:“种田无术,荒芜良田四五亩;习文不精,胡诌拙文两三篇!”横批是:“年年如此”。这对联贴在门前,如春风所致,是那么得意。

薛兆平:您觉得文学给您带来了什么?

余书林:可以说,文学让我得到了一些荣誉,结识了一些朋友。

我曾经写过一篇《从水月村到北京》的文字。水月村是我的家乡,北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全国人民的*治文化中心。是文学搭起的桥梁,把这两个地方连在一起的。年,湖北省作家协会实施“农民作家扶持计划”,出版一套《湖北农民作家丛书》。我有幸忝列其中。年元月,湖北省作家协会在北京组织《湖北农民作家丛书》首发式。首发式一反常态,农民作家们“正襟危坐”于主席台上。湖北省委宣传部、省作家协会的领导和应邀的中国作协、影视单位的嘉宾坐在台下。甚至连主持人都在台下。会后,省作协领导又带领我们爬长城,钻故宫,“掏”鸟巢……尽享北京风光。湖北省电视台特地为农民作家录制的文学专题片《泥土芳香入卷来》,在中央电视台、湖北电视台多次播放。我这个不起眼的农民形象,在国家、省级电视上有了镜头。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评论家,茅奖、鲁奖评委、湖北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刘川鄂为我撰写的评介文字《与农民作家烹饪文学》年元月31日,上了中国最具权威的《人民日报·文艺评论》版。

年3月,中国作家协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基层作家作品研讨会”,我又有幸与部分省市的基层作家应邀出席,走进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宁夏自治区文联副主席、《朔方》主编哈诺惠在会上深有感慨地说:“我们宁夏西海固的基层作家,是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来北京。”这几个“第一”。不外乎在表达文学给我们这些基层作家带来的享受和荣誉。我也是啊!

全国热爱文学的人很多。这些人,因文学而结缘,因文学而亲近,因文学而相帮。去年,我的孙子考上了河北的一所大学。那里有位相知不相识的文友,送孙子上学时,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她特地请假用私车到火车站接我,安排爷孙两入学前的饮食起居,带领我们游览那里的名胜古迹。夜晚,她儿子出游,撞坏了车。第二天清早,她又借车去驻地接我们。这不能说不是文学给我带来的友好和关爱嘛。恰好孙子的校园里也有一位我熟知的作家朋友,她又联系我们相聚、相识,交流、沟通。

前年,第一届“曹禺杯”全国优秀剧本征集评选活动,长春的顾文显与我同台领奖。因文学相知,因文学相见,聚在一起,分外亲热,在与会的日子里,我两形影不离——住在一个间房,吃在一张桌上。

薛兆平:对您影响最深的作家和作品有哪些?

余书林:应该说,欧·亨利的小小说对我的影响较大。起初,我多写小小说。他的那种“蓄发式”表现手法,教会了我怎么写小小说。我喜欢的外国小说和作家,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小仲马的《茶花女》。这本书,我买了三次,都丢失了。可见,喜欢它的读者之多。我还想买来看,收藏。国内的小说,最喜爱的算是陈忠实的《*原》。余华的小说我也是比较喜欢的。从那时读到他的《河边的错误》开始。他的《活着》我看了几遍。觉得他的小说好读。李佩甫的《生命册》写得有深度,值得学习借鉴。

薛兆平:在您的创作历程中,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

余书林:这里要提到的还是有关我发表在《芳草》上的那篇处女作《村里,要修条大路》的一点轶事。那年夏天,我还是一位所谓的乡镇水利干部,在汉江搞一年一度的整险加固工程。一个晚上,我拿着写好的稿子,隔河渡水,步行十多里,到县文化馆,要李运棣老师给我把脉。李老师当时正在辅导儿子做作业。他家里只有一张吃饭的小方桌,两把烂藤椅。我去后,没地方坐,只好站着说话。李老师觉得这种局面很尴尬。决定安置儿子先睡觉,然后和我谈稿子的事。“唉——”他送我时,叹了一口气:“孩子的作业还没做”。他转身进门,我还没走远,李老师连声叫唤他的孩子起来做作业。我听到后,是多么的内疚和感动啊!一位文化馆的辅导老师,不为名利,在休息的时间,放弃对儿子作业的辅导,来辅导我这个文学爱好者的文学创作。这种精神,是多么难能可贵呀!在我的有生之年,在我的文学生涯中,是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和这件“小事”的。

薛兆平:您最新作品有哪些?或者您近期的创作计划是什么呢?

余书林:今年《飞天》文学第一期发表了我的短篇小说《相牛者》,《短篇小说》杂志第三期发了一个短篇《挑担子剃头佬》。《短篇小说》杂志第五期又将发我的一个短篇《水月村的陈年往事》。还有两篇散文分别被《散文选刊》和《散文百家》选用了。近期应《文化论坛》杂志之约,正在写一个有关现实乡村文化的稿子。完稿后,想着手写一个反应乡村婚礼习俗的短篇,暂定名《要守妇道》。最近,我喜欢写些与民俗,传统文化有关的作品。我以为这类作品本身就有文化底蕴和文化内涵。

薛兆平:在这次文学小镇作家访谈结束的时候,您还想对全国读者和文学爱好者,或者特定的什么人,说点什么呢?

余书林:最近见到一篇反应作家发表作品何其难的文字。说的是我们国家,有国家、省、地(市)三级作家(县级的还不算在内)不少于四十五万人。正规发行(有国家刊号,发行代号齐全)的文学杂志仅有一百五十种。按一本杂志一年十二期,一期杂志发二十五个作家的作品计算。而一年杂志能刊发的作品量不过四万五千篇(×12×25)。我们的作家,要想在正规刊物上发表文学作品,十年才轮到1篇/次。残酷的现实,提醒文学爱好者,要想上正规刊物,必需写好每一篇稿子。不然,难以实现自己的文学梦想!

文学创作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剽窃更是行不通。虽然时有得手者,最终还是会被识破的。“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一个人最要紧的是声名,最好不要让它狼藉。我的处女作《村里,要修一条大路》曾被剽窃为《小巷深深》发表在《青年作家》上。《微型小说选刊》选载后,被我发现了。他打电话向我求情,只要我不起诉他,我提什么要求都行。我原谅了他,只要求在《青年作家》上澄清此事。我的“检举”,他的“辩护”同时刊发于《青年作家》97年第九期。他说“从今以后不再写了。”后来,他加入中国作协,要是有人揭发,他肯定完蛋了。可他现在还混得很好。也许这就是“剽窃者不绝于世”原因之所在吧!

相牛者

文/余书林

相牛者,是我的叔叔,本姓王。他相牛的本事不错,又有能者为王之意,因此,四邻八乡的人都称呼他为相牛王。

我的叔叔相牛的眼力很好,论牛的嘴巴功夫极强。任何一头牛,不管是从他的眼前晃过、还是从他嘴里遛一趟,那牛不会再是那牛,要么是“一百个不吉利”,要么是“牛得不得了”!

他十岁辍学。那么小的年龄,加上那年月的营养不良,才有扳得够门闩子高矮的身材,是没得力气做生产队的农活的,队长“量体裁衣”,安排他当了个“放牛娃”。当上放牛娃的他,放牛不愿意牵着牛绳走,想要骑在牛背上“指挥”牛。但是,他那么矮小的身材,爬到牛背上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的叔叔围着那吃草的牛转了三圈,还真看出了牛的一点名堂——牛吃草时,牛的犄角离地那么近,牛抬起头时,犄角与牛背是平的,有时,它昂起头时,犄角甚至高过牛背。我的叔叔想:要是让牛低着头,他的脚踏到牛犄角上后,再让牛抬起头来,他的人就会升到牛背那么高,再骑上牛背就不那么困难了。于是,我的叔叔牵着牛鼻子,开始驯练牛低头、抬头。他把牛鼻子按到地上,再用右手,把牛的左犄角往地下扳,口里喊着:“低角”;接着,再把牛鼻子往上牵,让牛头与牛背平齐时,又在嘴里喊:“抬头”。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训练牛低角、抬头,低角、抬头……后来,只要他小声在牛面前嘘出“低角”二字,那牛听到口令,即把头低到最低限度,并会把它的左犄角偏向地面。我的叔叔趁机把左脚踏上牛的左犄角,连人带身体一道扑在牛身上,再小声嘘出“抬头”二字,那牛立即把它的犄角连同我叔叔抬得与它的脊背平齐。这时,我幼小的叔叔不须费劲,就能稳稳当当地骑上牛背了。

我的叔叔还不到十八岁,已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为一位“狂风吹不倒犁尾巴”的伟大农民了,天天跟着牛屁股走。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劳动力不再受生产队的约束和限制。我的叔叔又开始从事贩牛这个行当。

村长娄向荣牵着刚买到手的一头牛,走进村子时,我的叔叔正牵着两头小牛犊在村头大路上放牧。两头小牛犊各占据着大路一边,他的身前身后。小牛犊悠闲地啃着路边那些人们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名字的小草。它们也不管那些草有*没*、好吃不好吃,只顾一个劲地啃,不住地往肠胃里送。

春上,村长家的牛染上“5号病”。“5号病”是一种人畜共患的传染病,牲畜称口蹄疫;人类称口手足病。为了杜绝疫情扩散,染病的牛要杀掉。杀掉的牛,牛肉不能拿去卖钱,只能埋掉。上头有指示:杀掉一头病牛,补偿费元。这年头,有人炒作说吃牛肉能减肥,牛比人还值钱。买一头牛,比有些青年人找一个媳妇花得钱还要多。上头的补偿,只能说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离买一条耕牛的钱,还差孙悟空的一筋斗——十万八千里远。

村民的耕牛要是摊上这种病,可以说这下子“栽深”了。

村长“丢头牛”或许不那么悲痛,也许还算得一件喜事。听说村长杀这头牛时,村长找过镇上的七站八所,这些单位都承诺过给村长一些补偿。

村长去买牛,像是去镇上开会,更像是去见红颜知己。他身上穿得衣服很光鲜,是揉都揉不出皱折来的那种布料。这种衣服,水月村穿它的人,仅此村长一人。像水月村只有一个村长一样。

我叔叔的嗜好是相牛。他看到村长牵过来那头未曾谋面的牛,比见到村长的那身衣服还要感兴趣。他同时产生出来的相牛欲望,比久别回家的男人,见到妻子所产生的欲望还要强烈。

我的叔叔丢开手中的两根牛绳,未开口先笑地迎向村长那牛。这是我叔叔职业养成的习惯,他与任何人见面,总是先送上让别人感到十分友善的微笑。

我叔叔的那两头小牛犊,不像他那样爱管闲事,爱看新鲜。它们看见村长身上的衣服和他那头牛,没有一点好奇心,表情非常冷漠,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还是一个劲地啃着路边的那些杂草,填充它们的肚子。

我的叔叔从村长手中讨要那牛绳时,村长摆出一副一惯不与村民为伍的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虽然没拒绝,但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会,才把牛绳递给我的叔叔。

我的叔叔从村长手中接过牛绳的一刹那,看到了那牛的头顶上、两只牛角根部中间有一块白毛。这块白毛,有一枚铜钱那么大。叔叔见到牛头上的这块白毛时,在心里“哎呀——”地叫了一声,身体还打了一个寒颤,喉节并且颤动了那么一下——好像呑进了什么东西。脸上流露出受到了惊骇的那种表情。按《牛经》上所言:这牛,是一头“孝头牛”。在水月村,死了先人之为戴“孝”。这牛带着“孝”,是暗藏或者预示着养它的主人家会出现凶丧、祸事。

我的叔叔在心里说:村长怎么买到了一头这样的牛呢。这牛“养不得”。

放掉了牛绳的村长,从衣袋里掏出烟来,只顾自己叼上一支,没分一支给我叔叔。

村长抽的那种软珍“*鹤楼”烟,一支划3块多。我叔叔抽得烟,是一包才值5块钱的“红金龙”。虽说这两种烟都是武汉卷烟厂“造”的。却一个高档,一个低劣。正如村长和叔叔都是水月村的人一样,一个是千人之上,一个是千人之一。村长的两支*鹤楼,能抵死我叔叔一包烟的“后门”。他瞟了一眼村长,村长吐出来的那种淡蓝色的烟气,细腻如游丝,绵薄如羊毛,飘飘渺渺,似云似雾。我的叔叔看得眼花缭乱,真想找村长讨一支尝尝这种烟的滋味。我的叔叔还猜想,这烟不是村长买的。不是说村长买不起这烟,村长家里很富裕,钱也多,比这还好的烟他都抽得起。而是社会上流传的有这样的段子:“抽好烟的人,从来不买烟。”村子里,还有需要宅基地的农户,想生二胎的农户;有在建的铁路从村子里通过,村子里有江汉油田十来口油井,这些村民和项目都

要村长关照……

我的叔叔没有任何理由责怪村长不给烟他抽,他却有权力给村长下判断:村长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其实,我的叔叔心眼也比针眼大不到哪里去。村长没给烟他抽,那头牛养不得的的事儿,他也不愿意说给村长知道了。

我的叔叔把这牛养不得的事不愿意告诉村长,村长不给烟他抽,只是他恨村长的一个起因。从这件事,让我的叔叔一下子想到了村长的一些不是。比方,村长是从牢里出来,凭他在镇里当办公室主任的表哥当上村长的。他同村里好多女人有染……

我的叔叔脑子里想着村长这些破事儿,他的眼睛却从牛头上的那咎白毛跳到了牛角上。那牛的两只犄角,环生成的一个圆圈,角尖相距一尺来远。一般的人看到这牛犄角,都觉得很顺眼,会情不自禁地称赞这犄角。在《牛经》上,这头牛的犄角却象征着吉祥。

我的叔叔看到村长的这头牛的牛犄角,眼神从牛的身上跳到了村长的脸上。村长没在意我叔叔心里暗藏的杀机。他的脸,极像这时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一派春风。只是他两只像牛卵子的眼睛瞪得我的叔叔极不自在。

我的叔叔“出门看天象,进门看人相”。见到村长鼓着的眼睛和喜形于色的表情,他惊乍的神情立即调整过来。是由“山穷水尽疑无路”的那种忧虑神情,转变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神色来的。他镇定之后,忙迎上村长,装着专注、细致地相看起村长的这牛来。

我叔叔的目光瞟了一眼牛,忙又放在村长的脸上。村长还在得意忘形地抽着的那支好烟。那支惹是生非的烟已经烧到过滤嘴。村长噬动牙齿,把那过滤嘴,从左嘴角边传到右嘴角边,再从右嘴角边传到左嘴角边,反反复复。村长抽烟都那样,喜欢玩味儿只。后来,他朝着我的叔叔的方向,一口气啐掉烟头,那烟头在地上跳了一下,只一下,却稳稳当当地歇到了我叔叔的左脚上。我叔叔觉得欺负他的不止是村长的人,连他的烟头也在欺负他。他恨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下定决心自始至终不再把那牛“养不得”的秘密告诉村长了。并希望那牛身上不太吉祥的“征兆”,尽快在村长家里得到“印证”。

我的叔叔险恶到了这种地步,用心何其*也。他违心地、幸灾乐祸地对村长说:“恭喜村长,贺喜村长。”

村长在牛马行里买这头牛时,牛马行里的经纪和那些相牛的牛贩子,都说这是一头“牛王”。村长见我的叔叔给他送恭贺,感觉到他买到的这头牛,真正是一头好牛。

村长和我的叔叔同住在一个村子里,是那种“乡里乡亲”的。他对我叔叔相牛的神话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知道一些的。但他压根儿就没想自己还会亲自去买一头牛。即使村长不养牛,他要用牛时,随便找个农户借用,是不会有农户拒绝他的——哪怕那个村民心里非常不乐意,表面上也会装出那种“村长来借牛,是看得起他”的表情来。就是停下手中的活路,也会先把牛让给村长用。村长一年四季是没闲工打理牛的。村长的妻子有时间也只顾打麻将,不愿意管那哑巴畜牲。他家里原先那头“挨刀”的牛,本来就养得不仔细。既然如此,村长为什么杀了那牛又要买这牛呢?道理很简单:村长要是不买这牛,他就没理由找上头和那些有关部门要回他们给他承诺过的“耕牛补偿费”。

村长去买牛,没像村人那样,事先来找我的叔叔——请他去帮忙相看,或者向他讨教一些相牛的要领和基本常识。村长对我叔叔“身怀绝技”的相牛术,从来没放在心上。认为我叔叔的身份,同村里的其它村民没什么两样,都是被他领导的水月村里伺弄庄稼的一介草民。没什么与众不同的特殊技能和本事,没什么值得他村长去希罕和巴结的。

村长见我的叔叔给他送恭贺,心里倒是生出了一点点要试试他本事的想法。

村长歪着头,斜睨着我的叔叔。显得趾高气扬和玩世不恭。并且还带点鄙视的神情。他有些轻蔑地责问我的叔叔:“我死了头牛,这喜从何来?”

我的叔叔不在乎村长不正眼看他,还带点油腔滑调地回答村长:“喜从天降——村长买到了头牛王。”

村长听我叔叔说到“牛王”,转而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叔叔——他怎么与牛行的老板和经纪人说到了一路呢?

没等村长开口,我的叔叔继续说:“牛角相距一尺者,名为龙门牛,是牛中之王。

在牛行里,牛经纪也是这么说的。村长再一次得意地打量了一下他那牛犄角,这才觉得我的叔叔还真懂得一点相牛的知识。

我的叔叔又说:“这种牛,‘养之,主六畜兴旺也。’村长家里,以后喂鸡、养猪会更加兴旺。”

我叔叔口里吐出来的“狂言”,并不证明他有多么高的学问,在咬文嚼字。而他是在“照本宣科”,那些话都是《牛经》书里的语句。

我的叔叔说着,说着,右手抓到了那牛绳离牛鼻子的一尺处。正当他的左手要抢到了牛鼻子时,那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摆动它那长着尖似匕首、硬如钢铁的犄角,向他袭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叔叔闪在一旁的同时,没等那牛回过神来,与它同样迅急地动作伸出了他的左手。他的一个大拇指,强有力地摁在了那牛的犄角根。这时,只见那牛紧跟着一阵痉挛,循规蹈矩地站在那里,不再有反抗的举动。

制服这牛后,叔叔的眼光立即放在那牛的前身。他这一眼——是根据这牛刚才的举动,而做出的反应。这牛的前身,有向上翻卷的“鸭公毛”,两边分开排列着“蜈蚣旋”。《牛经》释:“牛的前身有鸭公毛和蜈蚣旋,定然脱轭、挑绳、抵人。”这些,又是这头牛身上显露出来的不祥征兆。

我的叔叔刚才要是不精通牛的穴位,给这牛以致命的一击,它要是接二连三地向他发起进攻,他可能难以招架。

牛犄角的后根是牛的麻醉穴,也是死亡穴。只要稍用力在那里击打它一下,再劣的牛,从此不会再与你“为敌”。宰牛的人,只要用一把三寸来长的小刀,从这个穴位刺进去,足以让牛立即毙命。

我的叔叔看到这牛身上的这些习性,觉得它像村长那样,有一身的劣迹。

娄向荣刚当上村长的那年,农民还要上缴很多很多种提留款,种类多得像牛毛。

菜籽还是一粒粒绿水,小麦还没“灌浆”时,镇里已开展收缴提留款的夏征工作。镇长说由水月村村民海选出来的村长,对群众下不得手。拆了他的职。

镇长说水月村要一个“与镇*府保持一致”的人来当村长。

娄向荣刚从“山上(监狱)”下来。是那种“不与群众为伍”的人。一天夜里,他提着一套金利来西服,托他在镇里当办公室主任的表哥去见了镇长,就当上村长。

娄向荣当上村长后,要收缴的提留款项和数量,比往年增加了不少。开始有些不怕事的村民们质问他:“为什么要增加提留款?”

娄向荣脑袋一昂,往右肩上一歪,刁着烟的嘴巴歪得更利害,一边用牙齿噬咬着烟屁股,一边野地道说:“搞你的姆妈,莫非还要你同意?”

娄向荣笼络了十位所谓的治安队员,还租用了一辆破北京吉普。他们进农户家里扒菜籽、装麦子、赶猪子、搬电视……村民代表张月萼因拒交屠宰税、车辆营运税,娄向荣袖子一挽,裤子一卷,指使治安队员辱骂、调戏张月萼。张月萼被逼得跳进了河里。治安队员又把她从河里拖上来……

娄向荣收得钱也不上交,同他的治安队员开着那辆烂北京吉普,还带着两个妖艳的女人,一天几次进酒馆、发廊。镇长知道了,要保驾护航的派出所把娄向荣带走了。并扬言要把他收监。娄向荣这才慌了神。他爸妈四处借钱,又找他表哥出面,给补上了“窟窿”,还请镇长在樊老巴子酒馆里喝了一餐“杀猪汤”,才把这事平息下来。

我的叔叔想到这,更觉得村长娄向荣像面前这头牛,身上也有蜈蚣旋,会抵人,还拖轭……镇长要拿他收监,就像是刚才我叔叔点那牛的穴位一个样。

我的叔叔制服了牛,不再慌忙。他用左手抓住了牛鼻子,接着,松开握着牛绳的右手,伸到了牛的腮帮子里,打开了这牛的嘴巴。这牛的口腔里,下腭上长着一排晶亮的牙齿,光秃秃的上腭,全是粉红色。我的叔叔见了,又是一惊:这牛“满口红。”他看了牛的牙口后,又看了看面前的村长,像是对村长,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这牛正当道,口齐了。”

什么叫“口齐了,正当道?”原来,牛只有下腭长牙齿。牛的牙齿一年才长一对。口腔里只有两颗牙齿时,称“对牙”。两颗牙齿的牛,是一岁龄牛……长到八颗牙齿时,为“齐口”,证明这牛已经有四岁,牛到了成龄年龄。牛牙齿由晶亮变成灰白色,证明这牛已经老了。这种牙齿的牛称谓“白口”。

我的叔叔把牛口里那种粉红色名曰“满口红”的象征,没有说出来。好的牛,上腭应该是墨黑色的。至少靠唇前一部分是青紫色。这种青紫的颜色称谓“砚(黑色)”。《牛经》注释:“满口红,招惹火灾。”

村长也许是认为我的叔叔和牛行里的人说的一个样,对我的叔叔的话,倒还产生了一些兴致。他对我的叔叔这时倒有了那么一点点好感。于是,村长对我的叔叔说:“你这个相牛王的名声:还真是名不虚传。”

我的叔叔在村长好评声中,看到了那牛的眼睛上下都有旋。《牛经》上是这么说的:“上有旋招贼,下有旋风妨主。”“招贼”和“妨主”的意思浅显易懂。“内行人不说,外行人不知。”我的叔叔这个行内人不说出这些事理来,村长这个只知道权势的人是不会知道这些“招贼、妨主”的事情的。我的叔叔敢肯定,牛马行的人卖牛,不卖艺。且是“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免全抛一片心。”经纪人个个像媒人,在撮合男女婚事时,在哪一方面前,都只会说另一方的好,对方的坏,都是被隐藏的。

我的叔叔看了牛头看牛身。他围着这头牛转着,这里摸摸,那里指指。比那些鉴宝专家辨别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还要仔细。他生怕把这牛身上值得称道的地方,那怕是一点点,说漏掉,村长会拿他来与牛行的经纪、相牛人作比较,说他徒有虚名,来否定他相牛的本事。

村长本来是想把这牛一帆风顺地赶回家,给它喂了草之后,下午去试这它的功夫的。没想到被我的叔叔堵在了村头,并细心地相看起来。一些怀有好奇心的村民,路过这里的人,不免驻足观望。时间一长,围观的村民越聚越多。

我以为我的叔叔是沉没寡言的那种人,他平时在相牛时,也是小心谨慎地。一句话,都是掰成两瓣来说的。说一半出来别人听、留一半在自己的肚子里玩味。生怕别人把他那一点相牛的雕虫小技“眇”走了。在村人面前,从不轻意“说牛”的事。今天不知道他是哪里来得那么高的兴致和热情,或许是他觉得老了,有些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该让村里的人知道一点。或许是今天他想在村长和村民面前一露身手,让水月村里的人都知道他相牛的深浅。或许还有更深的一层含义——让村长和村人对他的人生刮目相看!

我的叔叔这时振振有词地说:“凡牛头,要瘦小,又要平满,更要露筋骨。满头横肉的牛,叫肉馒头。《牛经》上有歌诀:‘头要瘦小露筋骨,面亦直长忌短促;一身之主头为先,头重任鞭来催逐。’买牛,要选头瘦小的牛买。头肥大的,耕田走得慢,甚至捶打不动。”

村长听了我的叔叔的这一席话,看着他这头瘦小且露着骨头的牛,想到了牛马行经纪人跟我叔叔说的话,像是一个砖盒子里扣出来的砖坯子,是一模一样地。村长像喝了一碗洋米汤那样舒服,忘记了买牛的疲劳,把下午要试牛的计划也放弃了。村长这时掏出烟来,不仅之自己抽,破天荒地、而且还是乐呵呵地,分发给来看热闹的村人们。村长发烟也很极具个性,不是把烟规规矩矩地递到别人的手里,而是一根一根地往别人的面前丢,得烟的人要用双手去捧接。

我的叔叔得到了村长价值三块多钱一支的好烟,并没有像那些看热闹的村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觉得村长的这支烟给他给迟了,而且这支烟村长是在“丢”给了在场的所有的人之后,最后一个“甩”给他的。我的叔叔认为,这是村长瞧不起他。我的叔叔没有像其它村民一样立即点燃那支烟。他看了一下烟牌子和那烟颜色与众不同的过滤嘴,把那支烟像孙悟空放金箍棒那样,夹在了耳朵丫上。

他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继续相看那牛:“牛的前身要高,但要高在云头。哪里是云头?就是牛两只前腿的肩臂上边。云头的两边要有旋,名曰奔轭旋,主有力。”

我的叔叔不停地围着那牛跑着,把那牛身上的“旋”指给村长和村民们看。村长、有些村民也跟着我的叔叔转,他们像看西洋镜一样,盯住他那在牛身上比画着的手,听着他说不完那牛的“好处”。

“牛还有‘前身高,快如刀’的说法。村长你的这头牛全占上了。买牛,难得买到这样好的牛。也有歌诀:‘前身高耸在云头,用力如雷莫要愁。遥望云头高,全身实可褒,又耐劳,又经操,代得东君劳。’村长你以后使唤这牛,不管是耕田还是打耙,人要轻松得多。”

他指指点点地叙述着相牛的那些行话、俚语时,村长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牛的身“材”。这牛虽然瘦了一些,看起来,那架式真得是那种雄壮的样子。的确是前身高大,后身低矮。

叔叔总算歇了下来。他从耳朵丫上取下村长甩给他的那支烟,一村民揿燃打火机,给他点着了。

他慢条斯理地抽完烟,学村长,把烟屁股含在嘴里。用两手紧紧地捧着了牛屁股,继续正斤正两地品评这牛:“‘牯牛的屁股似堵墙,沙牛的屁股赛禾场。’‘后裆开,跑得快。’凡是牛的后裆都要离得开一点,这种牛走路快,又有力。你们再看这头牛的屁股,像一道土墩子,两腿隔得很开。”

此时的村长像一个很听话的学生,老师的教鞭指到“黑板”上的哪一个字,学生的眼睛就盯到那个字。我的叔叔这时说到牛的哪个部位,村长的眼神也是跟着他的手或者眼神,盯着牛的那个部位看。

接着,我的叔叔用手拣起了牛的尾巴。左手握住牛尾巴根,右手抓住牛尾巴梢,并用拇指按住梢尖,把一条牛尾巴抻直成“一”字,摊在村长的面前。这种局面,好像是古代打了胜仗的将*,回朝后,在向皇上呈献一柄缴获的稀世宝剑。

我的叔叔绘声绘色地念着相牛的歌诀:“‘用手再把牛尾捞,从根至末辨分毫。头尾有旋无吉处,只有无旋最为高。’”他抖动着那牛尾巴,有些讨好地望着村长说:“村长你看这牛尾巴上面有没有旋?没有吧?这牛尾巴又细又直,尾根又夹得紧,这种尾巴叫秤杆尾,从牛的尾巴根部起,节节变小。大吉呀大吉!”

我的叔叔说得津津乐道,村长和村民们像在看耍猴把戏。

我的叔叔说完这些,仍然捧着那条牛尾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一会没说一句话。是那种似乎在想什么的神情。

村长或许还想听听我的叔叔对这头牛的高谈阔论,见他这时无语,用一双期盼的目光盯住他看。似乎想要他把这牛身上每根牛毛的粗细长短,都品评一番。看戏不怕台高的村人们也是意犹未尽,想从我叔叔的口里得到更多的相牛知识,掌握那么一点点诀窍,以利日后自己买牛时派上用场,或者在其它人交易牛时,作些吹嘘。一群目光齐齐地期盼地望着我的叔叔捧着的那条牛尾巴。

我的叔叔好一会才放下手中的牛尾巴。村长以为他总算把这牛品完了。谁知,他却蹲下身子,摸起那牛蹄子来:“再看这牛的四蹄:这牛蹄圆大,颜色是青黑色带暗紫,这是铁色呀!这种牛蹄,名为铁蹄。再看这八卦以上的毛,像不像现在有些女人染了的头发?红色的。这牛的八卦也紧,前面的两个蹄壳,并且还相互咬合着。这真是一条不可多得的好牛啊!”

“唉——”他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拍打着双手,抖落着在摸牛时,沾附到手上的那些牛皮屑和灰尘。稍作停顿,我的叔叔话锋一转,说:“我相牛快一辈子了,从来没有相着这么一头好牛。村长真是吉人自有天象,随随便便就相到了一头牛王。”

我的叔叔这么一吹一拍,村长如同捡了一个财宝一样地高兴。笑着对我的叔叔说:“有劳你了。晚上请你去喝酒!”

叔叔向村长抱拳一揖,回敬道:“多谢多谢。抽村长一支好烟,足矣!雕虫小技,哪值得村长的酒宴呢!”叔叔的这种油腔滑调,是他在相牛生涯中学来的。

叔叔知道村长说请他喝酒,纯属一句逗他开心的戏说,连客套话都不是。我叔叔自己的斤两,心里有数。不说其貌不扬,衣衫不整,至少是一个上了年纪、牵牛绳的人。他的手里和身上不仅布满灰尘,而且还沾染着牛身上的那种臊腥气。不说是村长高高在上,只要是讲些“规矩”的人,都不会同他一起喝酒吃饭。他更清楚村长只请“三种人”喝酒:一是上级领导,二是社会“名流”,三是漂亮女人。

晚上,我的叔叔困在床上,抽着他那5块钱一包的香烟。吐出来的烟雾是那种灰白色的。从他的眼前往上空升腾时,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烟雾很粗糙。那烟雾在我叔叔的脑海里慢慢地凝聚成村长那牛头上的一绺白毛。那一绺白毛立刻又变幻成乡村死了老人,吊孝的人们佩戴的那种小白花。

我的叔叔心里非常清楚:牛身上,只要占上这“孝头”一项,足以让知情者生畏,不能养,不敢养。更何况村长这牛还有那些“主火灾”、“招贼”、“妨主”等等集于一身的坏旋水——这牛,不容在任何人家多留一刻。

叔叔在心里想过之后,反复念叨着这么一句词儿:“这牛不能喂养,这牛千万不能喂养”的同时,他又想到村长的坏。特别是他侮辱张月萼的那个场景——张月萼是我叔叔的表侄媳妇。那年,张月萼拒交不合理的提留款,被村长娄向荣和他的治安队逼下河,又被拉上岸,并扯掉了她衬衣上的所有扣子,张月萼的胸前全部裸露在外面,娄向荣不允许她回家换件衣服,就这样把一位敞开胸前的女人送进了治安中队。他们并且侮辱张月萼说:“你的两个蔫茄子,早卖不出钱来了,还护着什么。”他们把张月萼关进了治安中队的小黑屋里,要加倍罚她的款。还有,村长出门时,总是带着年轻的妇女主任,他有一辆桑塔纳型的汽车,有时半夜回来,有时彻夜不归。我的叔叔觉得娄向荣总是在外做那些“缺德事”。我的叔叔想到这里,巴不得牛身上的这些坏旋水,早早地在村长家里得到灵验。让他遭到报应。他似乎这牛,就是上苍来安排来收拾村长的,所以才被他轻而易举地买到了手。

我的叔叔躺在那张比狗窝整洁不到哪里去的床上,又点燃了一支烟。这支烟被他抽得火烧火燎一般,火星在烟头上不住地闪烁,两股烟雾从两个鼻洞里一个劲地往外冒。这烟火,这烟雾像野蛮的凶手手里拿着的利剑,在他眼前晃晃荡荡,他在这刀光剑影之中继续想村长和他那牛的事儿。他的心思很复杂,心情很焦虑。他从床上下来了又上去,上去了又下来,像锅里煮的饺子,反反复复翻腾着。

我的叔叔激动一阵之后,冷静了下来。他又觉得村长*博玩姑娘的习性虽然没改。但是他毕竟还做过一两件有益村里的事儿。那时,当江汉油田,来我们水月村钻油井时,他带点强迫性质,要油田的给村里修了两条石子路,让原先村里“下雨一泡糟”的泥泞小路变得宽大好走了。他给在市水利局当局长村里人(原先招聘出去的干部)送过一些物质和土特产,水利局给村里修了一座泵站。从此,村里不愁旱不愁涝了。前年,一条高速公路通过村里,他用挖掉了村里的一个老村庄的宅基地土方,换得了一段路基工程,村长当上包工头,村民都到他的工地上做起临时工。工程结束后,村里平整出了几十亩农田。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一小块田地和一笔不少的小工钱。我的叔叔有两个儿子,受益当然是双份……村民都对村长感恩戴德。

我的叔叔想到了村长的这些好,又觉得“人无完人”,村长也难免。这时,他又想去村长家,把这牛身上那些白天没有说给村长和村民们知道坏旋水,告诉村长。要村长尽快地把这牛卖掉——这牛千万千万不能养。

叔叔抽完那支烟,跳下床来,靸着一双毛线鞋,正要出房门时,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新的想法,收回了已经迈出门槛的那只脚。他想到:要是现在去向村长说那头牛的这不对,那不好,村长会怎么看他?牛马行的经纪都说那头牛是牛王,“养之,主六畜兴旺”。更何况他中午前相这牛时,也说这牛好得没法。还说自己“相了一生的牛,都没相中这么一头好牛。”没洒一泡尿的工夫,你又来说这牛养不得。你这不是屙尿变,是什么?是不是见他村长买了这么一头好牛,你这个相牛的心生嫉妒?叔叔想完这些,觉得这时,去跟村长说那牛养不得的事情,不但说不通村长,还会讨得村长一顿不屑,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我的叔叔丢掉那包烟最后的一个烟蒂后,“哗——”地吐了一口带着绛黑色的浓痰。

他决定暂时不去把“这牛养不得”的事儿告诉村长,他要亲自观察那牛,看牛身上的那些好的或者坏的“旋水”,是不是都会得到印证。我的叔叔一直以来只知道“游说”——他要买进一头牛时,就当着卖牛人说牛的这也不是,那也不好,目的的把牛价压低一些。要卖掉一头牛时,当着买主,又说这牛这好那也好,无非是要把牛价抬高。《牛经》上说得那些事儿,究竟是人话,还是*话,他至今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我的叔叔现在之于村长的这头牛,无需压价和抬价,他只想从它的身上验证那些或好或坏的旋水,是不是如《牛经》所述的“那么神奇”。

我的叔叔决定从此刻起,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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